念余生68 空里流霜

本文设定 

上一节 

2015年元宵前夕,宿江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。


结束了治疗,江一双收起工具包,走到病房外面,忽然走廊那头走来一个挑拖把的胖女人,上前打招呼:“江医生来这边啦!”双儿堆起笑容:“哎,一会儿我就回康复科。”胖女人笑眯眯地说:“等下子我也到康复科打扫去。”


“诶诶潘大姐,”双儿追上胖女人,笑嘻嘻地说,“我家里有个嫂子也想要个男孩,不晓得你那边还有没有认识的人脉啦?”


这位潘大姐摆摆手:“丫头,你以为干这个容易嘛,跟你实习一样,想来就来,拍拍屁股就收手?自从当年搞了那个女法医的那一单,她是三天两头找我麻烦;好不容易把她熬死了,警察也在背地里查我。我现在是干不动了,不是告诉你了吗,诊所我都关门了,不搞了,在这里打打工,赚够养老钱,我就回老家天天睡觉。”


双儿嘟着嘴:“那您是金盆洗手了,您就没有认识的人了吗?”


潘大姐冷笑道:“认识的人?我只有认识的货。现在她们也老了,也不肯做这种借肚子的生意了。”


双儿问:“那她们住在个州吗?”


潘大姐说:“现在我也不知道,反正当年是打发她们都找了婆家了。”走了几步,回头看双儿一脸失落,又凑近说,“我也是看你实在有这份心。算了吧,豁出我这张老脸,我帮你留意着。”双儿听了,连忙道谢。


送走了潘大姐,双儿忽然感到衣兜里一阵振动,掏出手机一看,叹了口气,又向明姨摆摆手,转身下楼。


正是午休时分,双儿小跑着来到住院大楼外,只见另一个胖女人——当然不是刚才的潘大姐,操着一口宿江话,上前问道:“你就是跟我聊微信的那个志愿者,空里流霜啊?”


“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?”双儿赶紧把她拉到僻静处,“不是,素芬姐,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


素芬说:“我说我女儿的养父是这家医院的医生,姓蒯,你立马说这家医院姓蒯的只有你导师,还不是你自己说漏了嘴?就这样你还要当志愿者,当卧底?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啊!”


双儿一听,赶紧打了自己的嘴两下,手刚落下又被素芬抓住,刹那间只见素芬眼泪汪汪地说:“小空啊,你一定要帮我,现在没人肯帮我。你也知道,我这个女儿不是我要送走的,是我当时那个狗贼男人非要我送的。你是大学生,还是医生,社会地位高,麻烦你给我写一份公函寄给政府,跟他们好好诉诉我的冤情!求求你了小空啊!”


素芬嗓门太大,引得路人纷纷围观。双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还担心她口口声声“小空”把潘大姐再招来,只好先答应下来,劝她白天不要闹了,晚上再见面。


下了班,两人在路口对面的素芬打工的麦当劳碰头。素芬正在收餐盘,弯腰到桌子底下捡垃圾,双儿跟在她后面。


素芬把桌上的餐巾纸一团一团扔进盘子里:“夏天刮台风,乡下的老房子塌了,我现在住城里我小女儿家。你要是不帮我,我也一直住这,不然没地方去。”


“不是我不帮您,帖子我不是给您发了吗?采血也帮您采了。”双儿坐到她跟前说,“网站规定寻亲人跟志愿者不能私下见面,我不是还来见您了?主要是您今天提的这个要求,我实在是办不到啊。多少寻亲人的情况比您还糟糕,我哪能个个都写公函去?”


素芬端着盘子转过身去:“是啊,是有比我糟糕的啊,是你自己不知道!你知道了,你又能怎么办?我老家屋后头就住着一个呢!”


双儿扭头盯住她:“真的?她也丢了孩子?”


“她是我邻居,是她婆家从外面买来的,买来十几年了。”素芬脱了手套,坐到双儿对面,环顾四周,压低声音,“她叫小美,是从西南边被卖过来的,我们地方话都不大会说。听说她被拐的时候有一个儿子,被人贩子另外卖掉了,然后她一个人被卖到了这里。”


“那你们那儿的派出所、妇联,再不济还有电视台呢,都不管管吗?”


素芬攥着手套,伸长脖子:“你讲的这些人,都去过他们家。可是光凭我们几个邻居扯几句碎嘴子,谁能确定她就是被拐的?谁能有证据?调查的人一走,婆家把她关得更严了,现在生了两个伢,都没见她送伢们上过学,我上次见到她人脸还是去年端午的时候,平时只能偷摸发微信。”


双儿说:“要是为了她,这公函还值得写一写。”


“我的就不值得?!”素芬一下子站起来,又虎着脸坐下去,“我还帮过她呢!上个月她发微信告诉我,她决定找那个儿子了,听说我也在找女儿,要我帮忙。我帮她在你们那个网站上登过记,可惜留的电话号码搞错了,就没给分配志愿者。”


“哎呀,上个月你都认识我了,你怎么不告诉我,不让我给她登记呢!”双儿懊恼得直拍桌子,“你还天天不睡觉给我发语音,有这个工夫,这个线索你不告诉我。”


素芬有点不好意思了,低着头嘟囔道:“那行吧,为了给我那小女儿积德,我再帮她登个记好了。”


“还是我来吧。”双儿摇摇头,掏出手机,“登记人就写空里流霜好了。”说着,打开寻子网站登记页面,问道,“她叫小美,是吧?”


“是,就先这么写。”素芬连连点着头,凑上去瞧,“诶,你给她登记,那她找孩子的事就归你管了吗?”


“马上要开学了,我怕管不了那么多。不过你放心好了,会有其他的志愿者看见的。”双儿说着,拍拍素芬的手背,“诶,麻烦你告诉她,一旦有志愿者联系她,一定要告诉你,然后你再告诉我。”


素芬直点头:“明白明白!”说着站起身来,晃了两圈,一拍脑门,“诶?我今天本来要找你干什么来着?”


“找我反映线索。”双儿说着,一手握着手机,一手提包就走。


过了两天,轮到双儿休假,刚好素芬来汇报说,小美的寻子任务有了跟进志愿者,而且因为元宵节寻子网站在宿江有寻亲大会,这位志愿者会亲自到宿江来。


“你叫小空,正好那个志愿者叫小白。”麦当劳里,素芬跟随双儿的脚步拖地,“这就是缘分。”


“您这么说,好像我是尼姑,那个志愿者是小狗,”双儿一边缩着脚倒着走,一边说,“您老再想想,那个志愿者到底叫什么?他真的就叫小白?我没听说过呢。”


素芬低头想了一阵,抬起头:“想起来了,叫什么什么白沙!”


双儿心里过了一阵电,嘴角抽动了一下,笑声里像裹着电流似的:“哦~那确实是缘分。”


素芬把拖把靠在座椅旁,抬头问她:“你们两个认识呀?那这样的话也不用客气了,把他请过来说话呗?反正他也接近不了小美家,也没别处去。”


双儿挠了下头发:“可是小美的情况我都从您那里了解了,她现在最要紧的是采血,不是找志愿者把话再重复一遍——”


“采血是吧?只要采血是吧?来来来,”素芬掏出手机往双儿手里塞,“你自己跟小美说,跟她微信说!就你俩直接硬碰硬,你连她口音都听不懂!”


双儿连连把手机推回去,含笑说:“好啦好啦,我们约他还不行吗?”


于是这天下午,素芬也换了班之后,撮合着“小空”和“小白”在店里见了面。“汀上白沙”姚杭跟随手机语音的指导打开微信,在大家的见证下向小美发出一条:“你现在方便打字吗?”


双儿一直屏息盯着姚杭的眼睛,现在才轻声说道:“谁都方便打字,你应该问她方不方便说话。”


这时小美回复了:“方便。”


双儿接过手机,噼里啪啦按动九键拼音:“电子表我帮你填好了,等采血包发来,你把血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寄过来就行了。”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念出写一段话,引得周围零星几个顾客吓得哆嗦。


小美回复:“家里没寄过东西。”


素芬说:“他们家附近是有一个快递点,可是倒闭了。”


双儿问:“快递点怎么还能倒闭?”


素芬说:“那个快递点在一家小超市里,是超市倒闭了。”


“如果超市的人认识小美的婆家人,她的采血包放在那里就更不安全了。”姚杭说,“其实我想,可不可以让她自己在家先采血,像我们之前指导那些家长做的一样,用针自己采血,用纱布裹好,放在牛皮纸袋里,再寄过去。”


“她都不能收包裹,更不能寄了。”双儿说,“要不,教她送到派出所去?我们帮她报案。”


“那里最近的派出所都要走两公里地呢。”素芬说,“再说她寄信都有婆家人看着,去派出所就没人管了?”


“要不趁我们都在这儿,”姚杭想了想,转向双儿,“我们帮她把血样送去派出所吧?”


“不是,这不是送血样的事。”素芬挥手打断二人,“报案难道不要她本人亲自去的吗?再说了,以前派出所的去找过她呀,这不是没有证据,救不出来吗?”


“那还是去找最近的快递点,把血样寄到网站。至于怎么寄,我们再想办法。”正说着,双儿发现小美发来了一张照片,接着是一句话:“我准备好采血了。”


“把助手声音开小点吧。”姚杭凑近手机,“她发了什么照片?”


双儿盯着照片,歪着脑袋:“她,她发了一根大衣针。”


姚杭愣了愣,拿过手机直接发语音:“你不能用大衣针采血啊,你要用小银针!”


双儿也凑过去摁着语音键:“就用那种小针,你以前去过医院的话,人家给你扎多大的,你就用多大的!”


过了一会儿,小美发了张小细针的照片,大家都松了口气。


姚杭打字:“再准备一卷纱布,把血滴在纱布上。”


小美回复:“卫生纸可以吗?”


双儿凑上来又要发语音,刚好小美发来照片:“我找到纱布了!”


双儿松了口气,打字:“先把针用酒精消毒。”


过了一会儿,小美发来一张照片。


姚杭问:“发的什么?”


双儿盯着照片许久,深深地呼吸了一下,发语音:“二锅头不可以。”


素芬听得着急,手指一直在扣桌子,小声问:“就刺那么一小点,应该不用消毒吧?”


姚杭低头想了想,拿过手机:“你上次发朋友圈,说你儿子腿跌坏了,家里还有没有碘酒?用碘酒也可以。”


素芬扣了五十多下桌子,小美发来:“碘酒擦好了。”


大家都松了口气,双儿打字:“刺中指,在纱布上留一个硬币那么大的血迹。”


素芬突然问:“她有牛皮纸袋吧?”


姚杭笑了:“这个我早就跟她确认过了,还是有的。”


双儿点着头说:“这样就好。她又有孩子,我想着寄血样的时候,让她把袋子装在小孩子书包里给我们。”


“先还不想这些,还不知道我们要怎么把血样拿出来呢。”姚杭说着,忽然听到手机里传来一句:“我搞好了。”


双儿抢过手机一看,只见小美发来照片,洁白的纱布上一枚鲜红的血印。


“她搞好了,小白。”双儿压抑着内心的激动,在桌下直跺脚,表面上还淡淡的,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姚杭的手臂,摊开他的手掌,把自己的手掌紧紧地贴了上去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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