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余生67荆棘之路

本文设定 

上一节 

心里怀着疑惑,俞念对苗圃里一丝一毫不寻常的动静都十分敏感。不久后她留意到,苗圃里还有至少三个和那个孩子一般年纪的童工,没有像大人们一样在这里吃住。原来每天早上天蒙蒙亮,有一辆大货车从远方的山那边开过来,这些孩子就是坐着这辆车来的。到了黄昏,这辆车再过来把孩子们接走。第二天,大货车再装着另外三个孩子过来,一个星期内大约换五拨,十四五个孩子。


俞念不敢直接和这些孩子说话。有一天傍晚,当那辆车再开过来的时候,俞念上前和司机搭讪:“师傅,你这样子早一趟晚一趟,车子耗多少油啊?”司机隔着半拉下来的车窗笑着说:“不耗油,半路上就有加油站嘛。”俞念问:“哪里有加油站?”


司机往山那边的路上一指。俞念心里知道,叶红英家族承包的煤矿就在那座山里。看来这些孩子可能同时在煤矿里做工,分批在煤矿和苗圃之间轮换。为了避免被怀疑,俞念见到司机耳朵上别着香烟,便故意打趣道:“那难为你天天路过油站,把这根烟拿起来又放下去。”司机听了哈哈大笑,这才没有多想。


叶红英雇佣小孩子给自己干活。俞念虽然不懂法,但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不对的。小孩子就应该像钟玉、像女中的学生一样去读书,怎么能像大人一样干活呢?况且还要去矿上,俞念知道做矿工是辛苦又危险的。她想找机会劝劝叶红英,让她别这么对孩子了,可是叶红英对自己还是很好的,她不好意思开口。况且假如自己去说了,叶红英会不会生气,怪罪到孩子们身上呢?


俞念打算暂时不开口了,这苦恼得她总是睡不着觉。


俞生此时在一窝村的山中,日子也不大好过。夏天到了,他每天早上要趁太阳刚出来的时候上山,跟钟孝一起走访山民,记录下一家人的长相。烈日当空时,他只能暂时躲在树荫下,统计每一个户人家的家庭成员信息。到了傍晚夕阳西下,他再背着厚厚的资料,踏着十余公里山路回去。


钟善一家前几年搬到镇子上去了,剩下的山民们对俞生也不友好,勉强看在钟孝的面子上,才没有直接上手揍他或者怎么的。俞生有时候好好地走在路上,也会有扛锄头的山民三五成群迎面走来拦住去路,说:“诶,那年从我们山里搞走的女人后来弄哪里去了?你们内部消化了?”


这天早上没走几步就下起雨来,俞生猫着腰,怀里护着包,捂着头发匆匆跑回办公室。才烧开了一壶水,烫个脚,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:“爹,你在吗?”


是钟金。俞生索性把水盆往床下一拖,裹进被子里,面朝墙壁,背对外边,竖起耳朵听钟孝那间屋子的动静。


只听父子俩低声说了些什么,钟孝长叹一声:“你这样子,都对不起你奶奶!”


钟金觉得好笑:“好好的关我奶奶什么事啊?我都没见过她!”


钟孝有些哽咽:“你奶奶当年好歹是村里唯一一个选拔出来的女兵,是为了救人,那么年轻才牺牲的,她要是晓得她的血脉里,出了你这样的逆子,她怕是在地底下都要气得活过来啊!你现在嫌弃你爹老了,你爹我从来都没见过我亲娘老的时候什么样子,到了那边,她怪罪起我来,我都不认识她是谁……”


渐渐的,雨声小了,门外传来摩托离去的声音。不知过了多久,只听一声门响,钟孝那屋子没了动静。俞生蹑手蹑脚地爬起来,他心里也像俞念一样,怀着一个让他睡不着觉的疑惑。


推开钟孝那屋虚掩的房门,只见窗户下面摆着一张木书桌,上面压着一块方玻璃。凑上前一看,只见玻璃和桌面之间压着不少报纸简章和照片。最中间的位置,摆着一张黑白照片。相片已经泛黄,隐约能看见一名青年女性的轮廓。


偷看别人隐私是不对的,偷拿或者偷拍更不对。俞生选择了稍微轻一点的“不对”的方法。一旦钟孝不在,他就会进来看看这张照片,用眼睛记录下来什么。


下了几天雨之后,天气凉爽起来。俞生完成了一窝村全村两百多人的拍照工作,与此同时展开的一项秘密工作也要收尾了。这天早晨,他正在屋里画画,姚新宇来了,老远就招呼着俞生的名字,踏进屋子。


“姚书记来啦。”俞生对着画纸,头也不回。


“俞生,你猜猜谁来了?”


“你来了?”俞生有些奇怪地扭过头,“不就是你,你来了嘛。”


“哎呀,我还带来了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啊!”新宇虽是主动卖关子,自己都急得拍大腿。


“对我重要的人,你认识几个嘛?”俞生笑了,又把头扭回去。


新宇伸手掰过他的脑袋:“就算别人我不认识,我总认识我自己的本家吧?”


俞生一听“本家”,想了下姚新宇姓什么,忽然脑海里蹦出姚杭的名字,顿时自己也蹦跳起来,搬开新宇,半蹋着拖鞋迎接出去。新宇小跑着跟出去,只见他们俩拥抱而笑,扶臂回屋,一路都没地方插脚。


办公室里,三人围坐在桌前。俞生说:“之前我们总是说伪造户口伪造户口,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。准确地说,是有人给一些来路不明的孩子开假的出生证明,通过某些关系,在派出所上了户口。4月份的时候我和姚书记去暗访了其中一家涉嫌开假出生证明的医院,又意外地发现了代孕的问题。代孕公司的人不承认自己有这种开假证明上户口的渠道,又没有确凿的证据,所以调查就搁置了下来。”


说着,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盒:“考虑到林阳同样是人口拐卖的拐入地,曾经也发生过伪造出生证明的现象,我来到重灾区一窝村,对这里的村民进行了探访,特别是这三年内有新生儿出生、有娶外面媳妇的人家,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问题?”


新宇说:“我猜这种新增加的人口反而没有问题。”


俞生点头:“对,新增加的人都没有问题。问题是这三年内减少的人。减少的除了死亡人口和外出打工的青壮年男性,还有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单身女性,以及一部分孕妇。”


“这也就是我跟姚书记来的目的。”姚杭说,“俞生,你还记得宋若慈法医之前一直在暗中调查的那家诊所吧?”


若慈当年被家人强行送去堕胎的诊所,那些年总是发生就诊或出生婴儿离奇失踪的事件,这些温其曾经告诉过俞生,可惜那次正赶上温玖牺牲,紧接着一连串不幸的事,把这个重要线索淹没了。


“别的志愿者给我转过来自个州的家长求助,他们的女儿就是在那家诊所失踪的。这其实都不稀奇,可是他们的女儿当时都已经成年,有的是大白天去那家诊所打吊水,有的是卫校毕业在那家诊所打工,有的只是住在那附近,有的甚至是路过那家诊所,她们都失去了音讯。”姚杭说,


“她们的共同点都是,性格叛逆,比较早的离开家独立,有些人身上还有纹身,不像是人贩子会卖到山里做老婆的那种。如果考虑到拐卖,又和一家妇科诊所有关系的话,那就很可能是拐骗去做代孕。”


“这么说,这些人考虑到卖孩子的风险越来越大,就决定自己建立起一个生产孩子的人肉工厂。”俞生问新宇,“那么你们调查这家诊所的结果呢?”


“诊所最开始的负责人是明南市人,后来几经转手,现在的老板是个州本地人,查不出什么违法的情况。”新宇说,“打拐支队的文队长、杜警官甚至去了他老家,查了他的住宅、经济状况、人脉,都没发现拐卖人口的嫌疑。”


“恐怕你们要从最开始的那个明南人查起。”俞生说,“如果是他挖掘的地下产业链呢?”


“那个人当年卖了诊所,回明南创办了一家生物公司,还和明南最大的家族企业叶氏集团联姻。”新宇说,“那家生物公司是卖农药的,不是搞试管什么的。听说过量使用了一种物质,导致他和妻子都受到影响,无法生育。不过他们也没有领养孩子,如果手头上有现成的女性可以用来代孕的话,那为什么不先自己用呢?”


俞生说:“这说明不了什么。如果你贪污了一两万块钱,你可能马上会花天酒地。如果你贪污了一栋楼那么多,你可能晚上只睡在我这种破房子里。”


姚杭说:“是,你看有些人家里好几间铺子收租,照样睡在这儿。”说着又问新宇,“你说他们没有孩子,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?”


“没,他们离婚了,那个明南人后来病死了,他前妻还活着——那我们就不方便往下查了。”新宇说。


俞生叹气:“查案子哪有那么容易呢?”说着,又拿起桌上的纸,“话说回来,一窝村消失的这些女性,很可能也是陷入了代孕工厂。”


姚杭说:“马蓝姐最近被调回个州,一方面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,她和温其一直在寻找这种代孕工厂的幸存者。”


吃过午饭,姚杭和新宇便要下山回返。新宇走在前方,俞生和姚杭跟在后面,俞生悄悄问道:“小温每次在微信里都说她很好。你联系过她吗?这几次路过我们家店里,她在不在?”


姚杭笑着说:“她跟江阿姨还有马蓝姐、双儿她们在一起,日子不会难过的。双儿说,她们一起住,一起吃饭,她每星期回家都不舍得走。”


“小姨也好吧?”俞生问,“小雪跟澜澜呢?”


“她们都好,澜澜上次还要把她的电话手表送给我。”姚杭说,“哎呀,你指望我能替你怎么看望呢?你就在这里安心修炼,三年之后回去了,痛痛快快地见一见。”


又走了几步,俞生说:“你知道宋老师那里怎么走?”


姚杭收住笑容,低头说:“我去过了。”


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,只听见山路上深深浅浅的脚步声。


俞生把他们两个送到山脚下,送到车上,又叮嘱了几句;待车发动,贴着车窗又跟了几步,才慢慢停下。驻足目送了许久,转身拖着步子离开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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